朱健国:鲁迅十六岁前读过的48部书
朱健国 I 文
一、网购的许多书都来自一些单位的图书馆
近半年来发现一个新奇,网购的许多书都来自一些单位的图书馆、图书室。比如,《曾宝荪回忆录》、《崇德老人自订年谱》盖有红扁方印“荆州师专图书馆”;《知堂回想录》盖有圆形红印“某某图书馆藏”,“某某”似乎“南开”两字,因被人用墨水有意涂抹了,难以确定;《左宗棠全集》(奏稿九)盖有红扁方印“岳阳县南冲中学图书室”;《李达传记》盖有蓝色扁方印“上海互感器厂宣传科收芷”;《在刘伯承、邓小平、徐向前麾下》(肖永银将军传)留有蓝色扁方印“厦门市少年儿童图书馆藏书”;……
起初以为这些来自单位图书馆、图书室的藏书被人在网上出售,是一些图书馆职员监守自盗,但有朋友告知,近两年许多图书馆、图书室遵上指示,开展了“不适应性读物”的图书清理下架,以便“科学化、规范化”地强化马克思主义教育。于是有些清理出图书馆、图书室的“不适应性读物”便废物利用逃到到了网上。
即上百度查证。果然不少这类消息。如2023年3月17日有一则消息:
认定“不适应性读物”的标准是什么?想来当有秘规,只是不易获取。从我网购的“图书馆流失书”看来,《曾宝荪回忆录》、《崇德老人自订年谱》、《知堂回想录》、《左宗棠全集》下架,可能因为是人物是旧时代的;而《李达传记》则是被否定过的人物,《在刘伯承、邓小平、徐向前麾下》(肖永银将军传)则更是涉及不能言传的秘密细节。大约忌讳是形形色色,防不胜防。
二、鲁迅十六岁前读过的48部书
由此又记起五十多年前的旧事。我在洪湖一中初一四班,当时学校也对校图书室进行“破四旧清理”,诸多书籍被熊熊大火付之一炬。今日各地虽然“结合学校实际,认定不适宜图书”,却还在“依法依规处理”后,让“不适应性读物”能在网上销售,似乎多少有些“换了人间”的时代进步迹象。
不过,这几天读周作人的《鲁迅的青年时代》,忽然想到了钱学森之问,百度上说:
为什么我们的学校总是培养不出杰出的科技创新人才?这便是著名的“钱学森之问”。2005年,温家宝总理在看望钱学森的时候,钱学森对中国的教育和科技发展提出更高期待:“现在中国没有完全发展起来,一个重要原因是没有一所大学能够按照培养科学技术发明创造人才的模式去办学,没有自己独特的创新的东西,老是‘冒’不出杰出人才。这是很大的问题。”
一晃十八年过去了,我还没有看到“钱学森之问”的满意解答。不过,这几天品读周作人《鲁迅的青年时代》,忽然明白:我们与鲁迅的差距,主要在于少年时代读的书不同。
《鲁迅的青年时代》中的“鲁迅的国学与西学”与“鲁迅读古书”两章,详细介绍了鲁迅十六岁前读过的48部书——
1.《康熙字典》2.《十三经注疏》3.《文选评注》4.《唐诗叩弹集》5.《尔雅音图》6.《大学》7.《中庸》8.《论语》9.《孟子》10.《诗经》11.《尚书》12.《礼记》13.《周易》14.《春秋》及其注书,15.《左氏传》16.《尔雅》17.《周礼》18.《仪礼》19.《说文解字》20.《弘明集》21.《玉芝堂谈荟》22.《窃愤录》23.《鸡肋编》24.《明季稗史汇编》25.《南烬纪闻》26.《蜀碧》27.《二十四孝》28.《皇朝典故》29.《立斋闲录》30.《荡寇志》31.《诗中画》32.《北斋漫画》33.《楚辞》34.《洛阳伽蓝记》35.《水经注》36.《华阳国志》37.《六朝文絜》38.《唐代丛书》《太平广记》39.《百喻经》40.《红楼梦》41.《西游记》42.《水浒传》43.《三国演义》44.《聊斋志异》45.《儒林外史》46.《唐诗三百首》47.《宋词》48.《古文观止》等。
相比之下,我们在十六岁前,根本读不到鲁迅少年所读的中华文化经史子集和野史。以我为例:
因父亲是月薪72元的十九级干部(洪湖县政府秘书、民政局副局长),我十六岁前在洪湖县最好的学校——洪湖县新建街小学和洪湖县一中读书,我少年时所读课外书只有:1.《新华字典》2.《雷锋日记》3.《卓娅与舒拉的故事》4.《钢铁是怎样炼成的》5.《青春之歌》6.《红岩》7.《林海雪原》8.《野火春风斗古城》9.《死魂灵》10.《叶尔绍夫兄弟》11.《奥瑟罗》12.《西游记》13.《水浒传》14.《三国演义》15.《东周列国志》16.《选集》17.《语录》18.《诗词》。
对比鲁迅的少年读书目录,我不但数量上差了三十部,质量上更是天壤之别,一个读的是文化精华,一个读的是宣传读物,根本不可同日而语。而我这个县级最好学校“三好学生”的读书范围,完全可以代表那个年代孩子们十六岁前的读书境界。所以,“钱学森之问”必然始终启发人们反思:为什么我们的学校总是培养不出杰出的科技文化人才?这是否因为中国近七十年的教育制度与鲁迅享受的民国教育体系差距太大?
而今年过古稀,最大的遗憾是生不逢时,没有遇到像鲁迅那样的可以自由选择私塾和自主读书的教育自由。
三、鲁迅他决不跟着正宗派去跑
周作人在《鲁迅的青年时代》中回忆——
鲁迅寻求知识,他自己买书借书,差不多专从正宗学者们所排斥为“杂览”的部门下手,方法很特别,功效也是特别。他不看孔孟而看佛老,可是并不去附和道家者流,而佩服非圣无法的嵇康,也不相信禅宗,却岔开去涉猎《弘明集》,结果觉得有道理的还是范缜的《神灭论》,这从王充脱出,自然也更说得好,差不多在中国“文化遗产”中已经找着了唯物论的祖宗了。
他不看正史而看野史,从《谈荟》知道列代武人之吃人肉,从《窃愤录》知道金人之凶暴,从《鸡肋编》知道往临安行在去的山东义民以人脯为干粮,从《明季稗史汇编》知道张献忠和清兵的残杀,这些材料归结起来是“礼教吃人”,成为《狂人日记》的中心思想。……他在这方面功夫很深,不过有一个特点,便是他决不跟着正宗派去跑,他不佩服唐朝的韩文公(韩愈),尤其是反对宋朝的朱文公(朱熹),这是值得注意的事。
诗歌方面他所喜爱的,《楚辞》之外是陶诗,唐朝有李长吉、温飞卿和李义山,李杜元白他也不菲薄,只是并不是他所尊重的。文章则陶渊明之前有嵇康,有些地志如《洛阳伽蓝记》与《水经注》,文章也写得极好,一般六朝文他也喜欢,这可以一册简要的选本《六朝文絜》作为代表。
鲁迅在一个时期很看些佛经,这在了解思想之外,重要还是在看它文章,因为六朝译本的佛经实在即是六朝文,一样值得看。这读佛经的结果,如上文所说,取得“神灭论”的思想,此外他又捐资翻刻了两卷的《百喻经》,因为这可以算得是六朝人所写的一部小说。
末了还有一件要说的,是他的文字学的知识。过去一般中国人“读书”,却多是不识字,虽然汉末许叔重做了《说文解字》十五篇,一直被高搁起来,因为是与“科举”无关,不为人所注意。
(《鲁迅的青年时代》,周作人著,中国文史出版社2020年2月第1版,页49)
可惜,虽然一九六六年七月八日韶山滴水洞某封信中曾说“我跟鲁迅的心是相通的”,但却并没有真正明白鲁迅是如何产生的,没有创造一个让人们享受与他一样的自由读书环境,没有让那个年代的少年们也可像他一样“决不跟着正宗派去跑”。结果是一面破坏和铲除产生鲁迅的土壤,将鲁迅所喜欢的书通通“纸船明烛照天烧”,一面又大力号召“读点鲁迅”。
这种自相矛盾,真是叫人望洋兴叹:著名的“钱学森之问”何时能了?!
聆听良知,坦鸣心声。我手写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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